今天我们也来聊聊世界杯。从目前小组赛的表现来看，欧洲可以算是报了大冷门：西班牙、英格兰、意大利这些强队都打道回府，似乎真是中了世界杯的魔咒。除了法国。如果按照以往法国队的表现“好一届，坏一届”、8年一轮回的规律，今年是法国队出成绩的时候。而且果不其然，到目前为止，法国队的表现都很不错，两胜一平，以小组第一的成绩出线。尤其是小组赛第二场5：2大败瑞士的比赛，可以说踢得非常精彩。我记得那天晚上比赛还没结束，我的朋友圈就被“本泽马”这个名字刷屏了。

其实我在这一次认真看本泽马在球场上踢球之前，真正注意到他是在去年三月份。因为他竟然对采访他的法国媒体说：“我从来没有唱过法国的国歌马赛曲。”我记得以前齐达内在法国队踢球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他不管赢得什么样的比赛，从来没有唱过马赛曲。这些球星的言论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因为在我们一般的观念里，在一些国际的体育赛事中，一支国家队伍代表的是这个国家的形象和凝聚力，而且融入了很多民族的情感，荣誉和骄傲。而这些代表法国的球员，尤其是球队的领军人物，竟然并不认为自己的身份归属于这个国家。原来在世界杯这么一场热热闹闹，让球迷们热血澎湃的体育盛典中，这些在场上踢球的主角竟然还有这样内心的尴尬和纠结。这种不和谐究竟是为什么？

其实我们回想一下上届南非世界杯，法国队闹出内讧，以近乎狼狈的方式退出了南非。法国人给了他们非常尖锐的批评，他们说就是那些不把自己当做法国人，不在乎法国利益的球员，丢了法兰西的脸。这些言论的矛头直指这些连国歌都不愿意唱的外裔球员。

但真正站在齐达内、本泽马们的位置上换位思考一下。其实不管他们是谁，不管他们持有哪国国籍，他们在法国真正的名字是：“黑脚。”

说起“黑脚”这个词，原本是指生活在法属阿尔及利亚的法国或者欧洲公民，尤其是指代在阿尔及利亚的欧洲定居者的后裔。因为这个词的原意解释之一，就是用法国士兵穿的黑色靴子，指代那些来到阿尔及利亚的欧洲新移民。但是在1830年法国入侵阿尔及利亚到1962年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正式结束这段期间，黑脚直接被称为阿尔及利亚人。因为黑脚的另一种解释，也是牛津英语词典的解释，就是20世纪初，光脚在烧煤室里工作的水手，他们的脚经常被煤烟弄脏。而这些水手，往往就是地中海地区，阿尔及利亚的原住民。我们大家熟知的法国作家大仲马笔下的基督山伯爵，也就是在小说开头靠近马赛港口的水手唐泰斯，其实也正是一个黑脚。

不管怎么解释，黑脚这个词都是一个带有贬义的蔑称。即使是1962年阿尔及利亚独立之后，有80万黑脚选择了移民法国本土。但是在他们却在法国本土受到了极端势力的排斥。一方面指责他们吸收了穆斯林文化，另一方面甚至还归咎他们在阿尔及利亚尖锐了社会矛盾，引起了阿尔及利亚战争。这些政治上的动乱甚至导致了法兰西第四共和国的覆灭。而黑脚也由于向往阿尔及利亚，而很难融入法国的主流文化，因为他们可以说是一种“亚文化”的代表。

黑脚和法国本土社会的这种隔阂不光影响着法国的政治生活，而且也酝酿着另一种不安的社会因素：暴力。我们可能都听说过，骚乱几乎成了阿尔及利亚球迷表达喜悦或者发泄愤怒的传统方式。以至于比利时对阿尔及利亚那场比赛之前，大家就在朋友圈里相互转发一条消息，警告大家小阿们的骚乱不可避免，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不要出门。比赛过后，极右翼势力也是利用这个机会，在社交媒体上散布里尔、里昂这些阿尔及利亚人聚集的城市，教堂被烧，车辆被毁的乱象——用的还是几年前的照片。虽然也有一些法国大报，比如世界报，出来澄清事实，说其实当天晚上除了个别的几个点，整个法国那晚基本都是相安无事。但是这种情况可以直接看出法国本土社会对这个族群给当地治安造成巨大压力的恐慌和反感。

昨天我和一个生在法国，但祖籍是塞内加尔的佛德角半岛的朋友聊天，他在法国长大，有法国名字，但是黝黑的皮肤让他每次跟人介绍自己是法国人的时候，别人总要追问一句：可是，你到底是哪里人呢？他至今只回过家乡两次，可家乡的人都不认为他是自己人，认为他是法国人。他觉得很困惑：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属于哪里呢？也许，同样是“黑脚”的法国作家卡谬也有同样的疑问，所以他写下了我们熟知的著名短篇小说：《异乡人》。

6月26日 于巴黎